第27章
朝阳公主的重阳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告一段落。
回京之后,苏家大姑娘与宁王的种种传言迅速传遍街头巷尾,甚至在一些茶楼中,说书人竟讲起了少年王爷为美人与长辈翻脸对峙的故事。
与此同时,朝阳公主为景绍定了亲事。皇帝下旨准了景公子承袭其父文胜侯的爵位,并于次年春与耿氏女完婚。
然而,宁王与苏姑娘的事迹席卷洛都,在他二人的光芒之下,众人并未注意到景绍这位低调的小侯爷喜事将近。
苏承宗连着数日不曾开颜,从晨起应卯到日暮回家都板着一张老脸,一见家中那双儿女便唉声叹气。
唉……
在他一晚上第三次叹息响起后,萧氏狠狠摔了筷子。
“你没完了?连着数日拉脸回来,回来便唉声叹气,你是瞧我们娘仨不顺眼,还是不想回这个家?”
“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外人都如何议论咱们?他们说我克己十载无人问,草窝飞凤天下知!还说早生千金娇女,少走十年弯路!”
提起此事,苏承宗忍不住瞪了长女一眼,满心满眼尽是责备:“我苏承宗半辈子砥砺清节两袖清风,不谄媚王侯不欺压贫弱,到头来因你娇惯出的一双儿女毁了名声,我的老脸都丢尽了!”
萧氏从一开始便不赞成苏云华去攀附宁王,事发之后寿阳公主当着许多高门娘子的面指桑骂槐,嘲她教女无方,她也为此恼怒过。
怎奈事已至此,她再想寻其他宗室贵子为苏云华铺路已经行不通了,倒不如盼着宁王是个痴情种,盼他铁了心跟贵妃娘娘闹一闹,许华儿一个正室名分。
“旁人说两句能剜你二两肉?爱说就说去,他们有本事也生养几个女儿讨得宁王垂青。”
苏承宗闻言气血翻涌,扶着胸口狠出了口气,右手食指颤颤巍巍指向萧氏:“你真不知耻!便是有你这样的娘,才养出此等自轻自贱的女儿!”
萧氏不甘示弱:“谁不知耻?要我将你做过的丑事再宣扬一番吗?”
苏承宗别过脸去,看起来是气狠了,半晌没说出话。
苏云华缓缓放下碗筷,取下袖中手帕擦拭唇角,随后瞥向苏承宗,似笑非笑地问:“父亲,都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?”
苏承宗深知自己这个长女平日里是什么脾气,她有气绝不会忍着,她此刻脸上表情倨傲近乎自负,唇角虽带着笑意,但怎么看怎么阴冷,显然没琢磨什么好事。
“你又想作甚?”
苏云华眉梢轻挑:“当然是让他们管好舌头。”
苏承宗很快便知道了苏云华要做什么,不出三日,他升职了,从不起眼的郎官升成了仅次于尚书的侍郎。
消息传得很快,先前同僚只是出于嘲讽心态议论几句,现在看到苏承宗升官,确实真的眼红了。
自打消息传出之后,苏宅的门槛几乎要被官眷娘子们踏平了,还有些人借着提前向苏承宗庆生的借口往苏宅送礼。
消息流进平王府,苏云乔听得眉头紧皱:“萧氏全收下了吗?”
白檀道:“那倒没有,大娘子道生辰不宜提前庆贺,于是放出话说要为大人办寿宴,届时再邀请众人同乐。”
萧氏懂得分寸,但不多。
知道收礼要落人口舌,她便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正大光明地收。可她忘了,苏承宗凭女儿勾搭宁王得以平步青云,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,就盼他触碰红线跌落谷底。
苏云乔翻了翻库房的账册,盘算着如何应付了父亲的寿礼。
父亲高升,她若是表现得太漠然,怕要落个不孝的骂名。她若是太热情,又免不了被苏云华苏琅那两姐弟嘲讽。
这么无趣的席面,要是能不去就好了。
她正出神,白檀扯了下她的袖子,“殿下回来了。”
苏云乔回眸,便望见李长羲大步流地进来,俊颜舒展,眉眼含笑,想是心情不错。
“愁什么呢?”
男人修长的指节轻轻拂过她的肩,在她的目光追随中绕过圆桌坐到了对面,收回的右手点了下她面前的册子。
“我父亲过寿,萧氏打算大办宴席,我正愁选什么贺礼送去。”苏云乔右手托着下颌,歪着脑袋盯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藏品,话音落时才擡起眼眸对上李长羲的目光。
她在家中穿着素雅,乌黑秀发挽了个灵蛇髻,仅簪一支宝石珠子穿成的海棠步摇,金丝流苏垂下来轻轻摇曳,被屋外照进来的夕阳余晖印在她的脸颊上。
李长羲看得一时失神,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,沉思须臾。
“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幅《松鹤延年图》,是真迹。你不想费心费神,便拿了去吧。”
他这样说,眼前美人仍是愁容未展。一阵沉默之后,李长羲释然一笑,点了点苏云乔的脸颊,道:“你不是愁贺礼,是愁与人打交道吧?”
苏云乔被戳得回了神,道:“殿下心细如发,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李长羲挪动椅子到她身旁,问:“你可知陛下今日召我进宫都说了什么?”
刚才还在说寿宴贺礼、人际往来的事,李长羲突然转了话锋,苏云乔先是怔愣,随后配合他做出好奇的神情:“什么?”
“你知道陆重山吗?”李长羲问。
苏云乔回忆起一些传闻中的往事,“荣和二十四年被南国俘虏的陆将军陆重山?”
李长羲点点头:“是。”
“当然知道。”苏云乔道:“我父亲当年就是为此人不平,以言行不检获罪左迁南郡。”
李长羲并未重提旧事,而是望向西南方向远处的天际,道:“南国朝廷扣留陆重山十五载,或许是嫌他年迈无用了,又或许是想给我朝添点堵,不久前遣了使臣传书说要放陆重山归国,请我朝派遣官吏去交接提人。”
苏云乔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想到了什么,右手从下颌处垂落下来,正色看他:“陛下莫不是想让你去接陆重山回来?”
“不错。”
李长羲道:“南国的国书中还附了阿姐的亲笔信。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南国提人,顺便探望阿姐、替他老人家看一眼重孙。待到来年春,再与南国使臣一同回京赴陛下万寿宴。”
苏云乔听罢便陷入了深思,近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飞快闪回,心里怦怦跳动。
景王因举荐的官员出事受到牵连,或许还有朝阳公主上报了惊马一事的缘故,总之近来不太好过。陛下停了他所有的职务、罚了他一年的俸禄,命他闭门思过,连个期限都没有。
皇帝此时对李长羲委以重任,很难不让人怀疑平王一脉有东山再起之势。
或许这才是李长羲忽然岔开话题想表明的意思,他是想说,京城里都是人精,苏承宗寿宴当天没有人敢刁难她。
苏云乔忍不住反复追问自己,她该欣喜吗?得手时不起眼的石头竟是蒙尘之明珠,她该喜不自胜才是。
她不动声色地扫量李长羲的眉眼,男人眼眸深邃却看不出太多情绪。
当初世家名门对平王一系退避三舍,皇帝下旨赐婚将她与李长羲促成了一对,李长羲没有选择。如若有朝一日,他有得选了、再生出几分向上的野心,届时她还有资格与他并肩吗?
李长羲方才从她脸上看见一瞬间的喜色,很快那一抹喜悦又被忧虑所取代。
他无声地叹了口气,颇为无奈道:“在翠云峰别苑那几日我以为你终于敞开心扉了,怎么一回洛都又成了心事重重的模样?”
苏云乔敛去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,笑着埋怨道:“殿下要去南国,一去一回恐怕要两三个月。你我新婚不久便要分隔两地,殿下还不许我郁闷了?”
李长羲却乐了,反问她:“我什么时候说让你留守空闺了?”
“你、难道你要带我同去?”苏云乔瞠目,眼中皆是诧异之色,随即问道:“那长安和长康怎么办?”
“他们有嬷嬷照拂,有奴才伺候,还有私塾先生教导,有什么可担心的?”
李长羲不以为意,深深地看她一眼,语气透着微妙:“难怪俗话说长嫂如母,你还真是比母亲都关心他们。”
这话里话外隐隐有股酸气,堂堂平王世子竟为两个年少的弟弟吃味?
“他们若不是你弟弟,我才不费这个心力!”
苏云乔自认为气势凌然地瞪了男人一眼,殊不知这落一颦一笑在李长羲眼中却是娇嗔模样、格外娇俏灵动。
…
半个月后的休沐日,苏宅门前车水马龙,往来宾客将不算宽敞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。
不知是谁眼尖先看到杜五福的身影,在人群中喊了一声:“平王世子妃来了!世子妃回来给苏大人贺寿了!”
换作不久之前,这些人听到这话只会不屑地笑笑,视若无睹一般忽略过去。可是今日,他们不约而同地退开一步,为远处的车驾让出了一条路。
今日宾客非富即贵,萧氏亲自在门口招呼着,刚刚同一位伯爵娘子说上话,便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。她擡眸望过去时,恰好看见苏云乔下马车。
待人来到门前,萧氏不得不低头行礼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,苏云乔待她少了些客气,多了些倨傲的气焰。萧氏眼下的笑意淡了:小妮子目光短浅,此时得意翘尾巴,往后有她哭的时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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